渡十娘｜王婷婷：为什么全民鸡娃＋焦虑？美国这场骚乱中似乎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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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王婷婷
编辑｜渡十娘
我很佩服这个表妹，她原来也是懵懵懂懂的小城姑娘。但是，自从娃在肚子里生根发芽，她一下子长大了，成熟了，自泵鸡血了。前几年，她果断卖掉两套房子买了个海淀老破小，从此变成了宇宙第一学习强国里的牛校妈妈，节假日铁定奔波在各种辅导班、才艺班。一年两次出国旅游，她提前安排孩子在来回奔波的路上看完三本那个国家的历史地理书，玩的时候还要每天写一篇游记。正处在小升初关口的她这几年经历过好多次想一出是一出的政策调整，她的心得是：不管外面如何变迁，修炼好内功，走遍天下都不怕。
她这个鸡娃楷模的鸡血可不是人云亦云来的，这都是她自己亲身经历体会得来的人生信条。
表妹毕业于省会普通大学，来北京打工时认识了博士毕业的一个同乡，俩人虽说有点学历差距，好在男高女低比较正常，表妹夫出生普通家庭，一路学霸，一直在读书，挺单纯的一个人。
俩人结婚的时候，表妹的收入只是刚刚博士毕业的表妹夫的一半。三年后表妹怀孕，表妹夫的年薪已经是她的十倍。她在一个公司里做一份很普通的工作，提前请产假的时候，主管直接建议她辞职，否则只能按照劳动法休。她先生收入高，自然不肯受这个气，当时就傲气地办完了辞职手续回家专心抓起了胎教。
等到她哺乳期结束，受不了婆婆时不时暗示这个家都是她儿子养的腌渍气，偷偷制作简历四处投递，托了很多旧时亲友，哪怕赚的钱不够请保姆也要做职业女性。
面试倒是有几次，听说她的孩子刚一岁，所有公司都再无音讯。她心里不是不明白，她的学历、资历、能力、经验在人才济济的北京真的很难找到工作。真要她的地方，工资是她家保姆的一半，她怎么甘心？
还真的无关性别歧视，和是否生育也没关系。一线城市的公司早就进化了，关系不顶用，性别无差别，生育几个孩子的妈妈照样升职加薪，一切的一切，学历是敲门砖，专业是硬通货，你的个人能力才是根本。
表妹终于在心底里承认，如今这个世界，除非是权贵阶层，在普通人里面，真正拉开人与人之间距离的是学校、学历、能力。
她的博士先生自动化专业，常年接到猎头电话，年薪百万，忙的没空花钱。
同样的家庭出生，同样的学历，她的女同学们的先生大多数都是月薪几千到一万多，毕业十年之后，拉开她们人生距离的是她老公的高收入给她的底气、眼界、生活品质、圈子。
从此，她再也没有重返职场的打算，从此，海淀区鸡娃大军里多了一名潜水员（在海淀区以博士妈妈居多的群里，她的确不敢开口，只有偷偷学习的份儿）。
她自己的人生经历告诉她：学习好真的很重要，名校真的很重要，学历真的很重要。
总算是勉强跨过阶层到了中产阶级的表妹开着特斯拉，郊区买了复式，城里住着老破小，家里有阿姨，给父母在老家买了大房子。
但是，她的焦虑一点都不少，她的鸡血丝毫不敢停，她甚至不能要求一心为家庭996的先生操心太多。
正如她自己说的：我自己走运嫁了好男人，但是我们的能力只能保障我女儿受到最好的教育，没有任何资产留给她啃老。如果我没有培养好女儿，她上半生衣食无忧，下半生就可能穷困潦倒。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一步没赶上就滑落到底层了。
整个疫情期间，表妹的朋友圈很少转发关于新冠的文章，她分享最多的依然是教育领域的消息，励志的，鸡血的文章。
最近美国骚乱，她也只是偶尔关心一两句外面的世界，家有小学生的妈妈，日常晒的依然是孩子的网课，读书打卡，英文app打卡，日程表里容不下彷徨和懈怠。
她想的很简单很清楚：这个世界再乱，总有回归正常的时候吧，孩子的一生，最容易往上走的路只有好好读书。
2
前几天，我一个小学同学找我。
她说，看我的朋友圈，觉得我会认识些教授啊大学管理层什么，想让我帮忙说句话，把她22岁的儿子塞进什么学校去学点东西。
她在新疆某地级市某单位混着一份普通的工作，他先生是政府部门基层人员，在小城市里属于悠闲的小康之家。
她儿子学习一般，找关系读了个中专警校，协警当了二年了，还没机会转正。如今，正式警察起码要大专毕业。他们费了不少钱，托了好些人，都办不成。
在小城市，没正式工作就找不到有正式工作的女朋友。他们没官职没生意，不能给儿子加分，高不成低不就的情况不太可能改变。
他们两口子想来想去不是个事儿，咬咬牙决定花点钱给儿子买个高学历，解决了正式工作，再找个公务员媳妇儿才有可能性。
继续学习是好事。
可是我说我帮不上忙。再说，教授没资格招生。
毕竟是童年小伙伴，我有点过意不去，耐心给她推荐学英语APP，根据她描绘的她儿子能言善辩，建议先自学考试法律专业，然后再考律师证，一步一步来。
她各种推脱，我苦口婆心。说了半天，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俩人只好草草结束尬聊。
她没有说出来的画外音是：“要是我儿子学习好，爱学习，这些还用你说吗？还用得着隔着一万多公里求你吗？”
我没好意思说出来的是：“这个世界早就变了，你可以用关系把孩子塞进单位，你没本事保他一辈子衣食无忧。早晚都是要自我奋斗的，现在他有父母支持，比升斗小民家庭的孩子多了一次机会，为什么不能自己奋斗一下呢？”
她的忧虑我理解：儿子没个学历，没好工作，儿媳妇自然找不到像样的。一不小心就会从小康返回底层。
我也不愿意开这种口。她已经成年的孩子，即使她拼尽全力，恐怕也不能保证他的后半生继续小康。如果本人不努力，谁又救得了谁？
四十年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过去了，普通岗位逐渐被电脑代替，哪怕是靠体力赚钱都不那么容易了。
很多人都认清了一个现实：拼尽全力只能保住现有阶层，而一不小心，就会滑落下去。
中产阶级，小康之家，科学鸡娃，还是瞎鸡娃傻推娃，没有谁不焦虑。
3
我爸给我讲过我小学同桌的故事。
去年，他回兵团叙旧，物是人非，当年的知青们各显神通基本上都离开了生产建设兵团，去往附近的城市，更远的地方。赖同学一家人是极少数留守知青后代之一。
当年邻居家的毛孩子、如今的团政委在陪他去的路上先介绍了下情况：
小赖混到初中毕业后就去了乌鲁木齐打工。一向有仗义传统的乌市兵团子弟们安排他的食宿，帮忙介绍工作，推荐学技术学手艺的地方，让他很快在省会城市安顿了下来。
那是九十年代，到处欣欣向荣，但凡踏实肯干，不论出生和条件，机会遍地都是。可小赖没什么上进心，贪玩懒惰，什么工作都干不长。东一家西一家的，好几年之后，再也没人肯给赖同学介绍工作了。
直到有一天，听说他和一帮地痞流氓在酒吧斗殴被警察抓了，故意伤害罪，拘留三个月。出狱后，他又换了几份工作，各种不如意，最后身无分文，索性回了家。
和他一起出去的伙伴，大部分都找到了生活的方向，生活稳定下来。有几个努力聪明运气好的已经算得上是“成功人士”。
而他，重新回到了原点，当了一名永远不会失业的农民。过了几年，他家托人从河南农村娶（买）过来一个媳妇儿，很快有了个儿子。没过两年安稳日子，老婆偷偷跑掉，从此再无音讯。
我爸看到赖同学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当年活泼伶俐的孩子，如今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看起来像被岁月抽干的老井，见了人眼皮子耷拉着，不看人，不多话，只顾着闷头抽烟，问一句答一句，像个失智老头儿。
他儿子十一二岁的样子，泥猴子一般上蹿下跳，据说不爱读书，只爱打游戏。
我爸觉得心酸，摸着他家小朋友的肩头亲切询问：“小朋友看起来很聪明，我看到新盖的学校了，你喜欢吧？”
泥猴子啃着西瓜，满不在乎地说：“我才不喜欢学校，我以后要去打麻将赢大钱，赢好多好多钱，他们再也管不了我。”
赖同学的父母愁眉苦脸，一副认命的、绝望的、麻木的表情，赖同学抬起手作势要揍儿子，他熟练地一蹦三丈，跟孙猴子似的飞出了家门。
赖同学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嘿嘿一乐道：“随便，老子也不管了。”
我爸跟我聊起来唏嘘不已，感慨万千的说：“当初我们那批知青里，只有赖家恐怕再也没希望了。”
代际传承是一只看不见的命运之手，落下去，就很难爬起来了。
4
回到美国最近的骚乱。
疫情还未结束，美国黑人之死而引起的全国暴乱不但没有平息的势头，反而愈演愈烈了。围绕着这个问题的讨论、争论甚嚣尘上，各执一词。
海外华人群体之间、华一代和华二代之间的分歧、割裂、对立，恐怕比一百年前的主义之争还要严重。
如何看待种族歧视，弗洛伊德的死亡到底是不是系统性种族歧视的后果，那是另一个话题。
为什么这次事件在疫情当中还是蔓延到了近百个城市，甚至引发了全世界大多数发达国家的声援呢？
撕裂的、割裂的、各执一词的每一方都同意：这次弗洛伊德之死，另一个原因是贫富差距。
美国这次疫情造成了2000万人失业，绝大部分是底层劳动者。
知识阶层可以在家办工，高科技行业，高技术含量企业影响不大。这种强烈对比在这次非常时期太过明显，对底层的心理冲击可想而知。
人类从未消灭过阶级，消除过贫富差距。
而如今，这个鸿沟前所未有的深。美国有好些千亿富豪，也有更多几百块都拿不出的底层，大部分都是有色人种。
经济不平等，自然带来了教育不平等，受教育程度又反过来决定了经济地位。循环往复。
那么，这次黑人被白人警察跪杀，仅仅因为他是黑人吗？
是，也不是。
我们只谈数据。
在美国的普通大众中，黑人的坐监率（犯罪率）大概是2.5%，是白人的5倍左右。
本次事件的受害者乔治弗洛伊德，他在20年前因为持有不到一克可卡因而开始了监狱生涯，两年后因为持械入室抢钱和找毒品而被判刑5年。出狱后，他来到北方的明尼苏达，干过卡车司机和酒吧保安，直到十几天前因为疑似使用一张20美元的伪钞而被警察逮捕，在收监的过程中被一个白人警察用膝盖跪压颈项8分钟而窒息身亡。
据统计，美国有三分之一的男性黑人在青壮年时代至少会有一次被捕入狱的经历，这个比例比白人高5倍。
除此之外，美国黑人社区其他的骇人数字还包括：
2011-2012年度30%的黑人高中生不能毕业；
2015年77%的黑人出生在单亲妈妈家庭，没有父亲。
为什么那么多单亲妈妈？因为父亲都在监狱服刑；
为什么如此高比例的黑人青少年无法高中毕业？因为药物入狱，家庭缺失缺乏管教；
为什么黑人社区失业率如此高？因为有犯罪记录的人很难再找到体面工作。
而单亲的黑人妈妈照顾长大的孩子，会有多少人可以逆袭？
逆袭往往需要几代人的努力。而坠落，太容易了。
5
在如今这个互联网时代，教育水平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决定了人的一生，乃至子女后代的一生。
在北美，大学毕业的平均年薪四万起，非大学毕业则不到这个数字的一半。
十年后，大学毕业生的年薪平均八万美金的话，高中以下学历的依然是二万左右。
大部分底层劳动者经常失业。
大学毕业的失业率和失业时间远远低于非大学毕业生。
仅仅看平均数据，教育差距造成的阶级差距已经是几倍大了。
随着美国制造业的外流，越来越多的底层劳动者看不到希望，找不到工作。
互联网时代，他们看得到外面的世界。他们的不甘心，不过是长期积累的社会矛盾。
这不仅仅是美国的社会危机，这是全世界的，更是中国即将面对的问题。
国内的贫富差距，教育不公平，城乡教育资源的严重倾斜到何种地步，我无需赘述。
城市之间的差距也很大。
一线城市资源过度集中，二三线城市精英家庭纷纷拥挤到一线城市去争夺优质资源。甚至一个城市之内，好学区的老破小可以卖到一千万，中产阶级家庭倾尽所有也要鸡娃，这是为什么？
这是中产阶级集体疯狂？
不是。
这恰恰是他们对现实最清醒的认识。
是因为他们赶上了历史上唯一的打破阶级的时代，在一片荒芜中，凭借个人努力终于摆脱了贫困，跻身中产。靠着分数面前人人平等的机会受到高等教育，这才懂得了知识的重要性，窥视到成为精英的秘密。
所以，中产鸡娃最狠，最用心，也最不遗余力。
原因太简单了：这是成本最低，最好走的一条路。
没有受到高等教育的父母想鸡娃也无从下手，只能把辛苦钱送给昂贵的培训机构，听天由命，不小心就成了被收割的韭菜。
忙于生计的劳动阶层没时间、没精力投入更多教育资源。大部分孩子不过是靠天，靠命。
真正的权贵阶层需要鸡娃吗？
他们请最好的老师，司机接送，读最好的学校，享受最好的机会，父母只要给足了爱和陪伴就完美，这样精心培育出来的苗子，大概率不会差吧。
他们手里的资源可以让子女失败很多次，也有各种外力相助。
就像刚刚结束的热播剧《夫妻的世界》里展示的现实：小三上位的吕多京生了孩子后离婚了，她得到的最惨结局是富豪爹妈替她养富三代，自己回到校园重新开始。她依然年轻貌美，像从未做过妻子和母亲的仙女，刚到学校就有男生一见钟情，而她被感情伤害，不再相信爱情。
富裕阶层的子女，哪怕不尽如人意，不小心养残了，养废了，信托基金也好，房产物业存款保险也好，有的是办法保障后代一生衣食无忧，他们只要传宗接代，总会有一个像样的接班人继承家产，再造辉煌。如今的金融保险制度，他们再跌也跌不出阶层。
说到底，经济决定了教育水平，教育水平反过来决定了经济，鸡和蛋谁先不重要，重要的是循环。
有人说了，美国那么富裕，早就实现了教育资源平等均衡，底层只要肯读书就有机会。
这话没错。但不尽然。
有兴趣的可以了解一下美国公立学校和所在社区房产税挂钩，实际上的差别到底有多大，有多么残酷。
公立学校的资源，生源不平均，先不说这个话题。
数据显示：顶级名校生，一半来自私立学校。
私立学校的家长起码是中产阶级才付得起学费。这是出生就决定的第一步。这是一种分层。
公立好学校都在好社区，好社区的房产均价一百万美金以上。这是又一种分层。
现在，早就不是学好课本考高分就逆袭的时代了，课外阅读，课外活动，暑假夏令营，平日的兴趣班决定一个人的综合素质，名牌大学对综合素质能力要求越来越高，培养这种素质需要长期、大量的时间、金钱甚至加上父母的见识、圈子这些软实力，等等这些，方方面面都可以决定孩子能到达的高度。
阶层固化是一个残酷而不争的事实，代际传承是不容否认的现实。
逆袭很难。所以才叫逆袭。
可以预见的未来，贫富差距会越来越严重，阶层进一步固化。
而这次暴乱、游行、打砸抢，会改变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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